女兒睡在張超的“懷抱”里
張超和他的艦載機
訓練中的跳傘瞬間
張超一家三口
原標題:航母艦載機飛行員最后的訓練
張超,男,湖南岳陽人,1986年8月出生,2004年9月入伍,2009年5月入黨,某艦載航空兵部隊正營職中隊長,大學本科學歷,海軍少校軍銜,一級飛行員。
2016年4月27日,張超在駕駛艦載戰(zhàn)斗機進行陸基模擬著艦接地時,突發(fā)電傳故障,危急關(guān)頭,他果斷處置,盡最大努力保住戰(zhàn)機,推桿無效、被迫跳傘,墜地受重傷,經(jīng)搶救無效壯烈犧牲。
在探親的時候,張亞喜歡遠遠地看丈夫張超駕駛的殲擊機在夜空中噴出美麗的、振奮的尾焰。如今,他無法再給她這樣的機會。2016年4月27日,海軍艦載航空兵部隊一級飛行員張超,在執(zhí)行飛行訓練任務(wù)時,因飛機突發(fā)電傳故障,在力保飛機無效后,被迫跳傘,但不幸以身殉職。張超是“刀尖舞者”中的一員,離夢想的駕機航母之上僅有一步之遙。他是中國航母艦載機事業(yè)犧牲的第一位英烈。
家中“獨苗”義無反顧撲向最危險飛行
駕駛艦載機似乎是張超的宿命。他有很多理由和機會遠離飛行,但是卻最終義無反顧地撲向最極限的駕駛。
張超1986年出生在湖南省岳陽市的一戶農(nóng)民家庭,3個哥哥少年時先后溺亡、病亡。父母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。他是家里最寶貝的“獨苗”。
從中學開始,張超的每次選擇都在更加靠近自己的飛行夢想。進入航校后,一次意外讓與他從小一起長大、比他早一年招飛的表哥,在目睹了一起飛行事故后打起了退堂鼓。表哥跟他說,“你也別飛了,你家可就剩下你一根獨苗了!
飛行員選拔的前提是了解風險并且自愿,所以,這一職業(yè)被看作是興趣與工作內(nèi)容結(jié)合到一起的特殊事業(yè)。張超的家里四處是飛機模型,只有談起飛機和飛行他才會滔滔不絕。
當時,張超在日記里寫道:“飛行不僅是勇敢者的事業(yè),更是我的使命所系、價值所在。”
航校畢業(yè)時,學校提出留他任教,他堅決要去作戰(zhàn)部隊,被分配到“?招l(wèi)士”王偉生前所在的海軍航空兵某團。
隨著中國航母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,要在三代機部隊遴選艦載戰(zhàn)斗機飛行員,張超動心了,想再突破一次,做第一代“飛鯊”的駕馭者。
2014年末,他離平靜的生活又遠了一步,來到艦載航空兵部隊。這一選擇,在很多人看來不被理解。
妻子問他,“我為你特招到了部隊,一家人剛團聚,過得好好的,為什么要分開?”父親勸他,“我們在電視上看過,航母上飛比陸地要難得多,也危險得多!眻F領(lǐng)導找他談:“團里已經(jīng)上報擬提升你為副大隊長,為什么不留下?”
他說,自己的夢想就是飛最頂尖的飛機,跨海巡天。
某艦載航空兵部隊司令員戴明盟說,“他那種期盼甚至帶點乞求的眼神令我感動。”當戴明盟問他“艦載機飛行是世界上公認的最危險的飛行,你還愿意來嗎?”張超睜大眼睛的堅定回答讓他印象極為深刻。
海軍超常規(guī)培養(yǎng)的艦載機飛行員
截至目前,中國艦載機飛行員都是從成熟的飛行員中選拔出來的。
張超是“快班”學員,是海軍破例選拔、超常規(guī)培養(yǎng)的兩名艦載戰(zhàn)斗機飛行員之一。這個班次的其他飛行員兩年前就進入艦載機部隊,一年半前就開始訓練,張超來的時候飛行課目已經(jīng)過半。
張超把幾乎全部的時間都用在了訓練趕進度上,沒有時間接待來探親的家屬和來進修的老領(lǐng)導。
據(jù)稱,每次飛完一個架次,張超都會畢恭畢敬地向教員敬個禮,然后追著教員不停問自己飛行存在的問題。一次訓練,團長張葉發(fā)現(xiàn)張超在油門使用上存在痼癖動作,這些細小動作在陸地上氣流相對穩(wěn)定時可以忽略不計,但上艦飛行,在艦尾流、艦島流等綜合作用下,飛機會下沉很快,難以控制,容易造成掛鎖偏差,導致著艦失敗、阻攔索斷裂等一系列危及飛行安全的問題。特別是阻攔索斷裂,更會危及航母及艦面人員安全。
團長指出來以后,張超反復操練,很快改變了沿用多年的習慣。
航母艦載戰(zhàn)斗機著艦的確是世界公認的最具風險的難題。航母上的跑道不及陸基機場跑道的1/10,且處于運動狀態(tài),戰(zhàn)機必須精準落在甲板上4根阻攔索之間,有效著陸區(qū)域僅有36米,超過一毫米就是失敗。因此,艦載機降落在航母甲板上也被稱為“刀尖上的舞蹈”。
在高速飛行的艦載戰(zhàn)斗機上往下看,航母就像汪洋中的一片樹葉,或者一枚郵票。在海上起伏行進,每次著艦都面臨著生死考驗。據(jù)統(tǒng)計,航母大國艦載機80%的事故發(fā)生在著艦過程中。第二次世界大戰(zhàn)結(jié)束至今,某大國海軍已經(jīng)墜毀了1000多架飛機,700多名飛行員喪生,其中絕大部分事故是發(fā)生在著艦的時候。
多次在南海帶彈緊急起飛
到底是怎樣挨過每一天對丈夫的擔心?張亞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,她很信任張超的技術(shù),談話中,張超都會表露出對自己技術(shù)的自信。
事實上,從事飛行以來,張超不止一次遇到特殊情況。但他都能冷靜處置,安全化解。在維護中國南海主權(quán)斗爭中,他多次帶彈緊急起飛,漂亮地完成任務(wù)。
2012年1月9日,海南某機場,在晝夜飛行訓練時,剛完成三代機改裝的新飛行員張超駕駛戰(zhàn)機起飛不久,便發(fā)現(xiàn)液壓指示不正常,并有繼續(xù)下降的趨勢。液壓一旦失靈,將造成飛機操縱失控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在地面指揮引導下,張超精心操作,最終架機安全著陸。
還有一次,張超駕機執(zhí)行戰(zhàn)備巡邏。戰(zhàn)機突然抖動劇烈,左發(fā)動機驟然停車。這是張超第一次遭遇空中停車,他沉著冷靜,迅速關(guān)閉左發(fā)動機油門,故障戰(zhàn)機返航。落地后,團里還表彰了張超1000元獎金。
張超把這筆獎金送給張亞,當張超把獎金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后,張亞連忙帶著錢花得干干凈凈,不是因為想買東西,她說,丈夫的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,這樣的錢,她放著心里害怕,寧愿永遠不要有。
“團長,我是不是再也飛不了了”
這一次,張超沒有那么幸運。
2016年4月27日12時59分,張超在駕駛艦載戰(zhàn)斗機進行陸基模擬著艦接地時,突發(fā)電傳故障,危急關(guān)頭,他果斷處置,盡最大努力保住戰(zhàn)機,推桿無效、被迫跳傘,墜地受重傷,經(jīng)搶救無效壯烈犧牲。
據(jù)了解,事故的現(xiàn)場視頻和飛參數(shù)據(jù)表明,飛機飛控系統(tǒng)突然失效后,短短4.4秒時間內(nèi),張超第一選擇是推桿制止機頭上仰,全力挽救飛機,錯過跳傘自救的最佳時機。
塔臺指揮組方面表示,本架次飛行從起飛到降落,張超的操作都很完美,最后的一搏把生命定格在艦載機事業(yè)上。
出事時,副團長孫寶嵩先于張超落地,轉(zhuǎn)彎后目睹了這一切。他說,當時什么都來不及想,只希望看見他第一時間跳傘。
出事后,戴明盟迅速向張超跑去,“一邊跑一邊看飛行員是不是還活著”,戴明盟說,遠遠看見一只手抬起來,“心放了一半”。即使在送醫(yī)的路上,他還能夠說話。40多分鐘后,壞消息傳來,因內(nèi)臟受損嚴重,張超抱憾犧牲。
從張超跳傘到負傷犧牲,時任團長張葉一直在他的身邊,張超最后的一句話是“團長,我是不是要死了,再也飛不了了!
戴明盟指著跑道上飛機砸出的痕跡,給人們講述張超的完美飛行和人生的最后瞬間,人們望著地上的印記久久失聲。
最大的遺憾是生前還未見過航母
遺憾的是,因為忙于訓練,張超還沒有看過航母遼寧艦。
4月27日,這是張超上艦前最后一次陸基著艦訓練,也就是說,這次訓練后,他就可以上艦飛行。他離自己駕駛“飛鯊”上航母的夢想只有這一步之遙。
飛行員把在航母上實施阻攔著艦稱為“上艦”。只有在航空母艦上完成起降飛行訓練,取得上艦資格認證,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艦載戰(zhàn)斗機飛行員。
張超曾經(jīng)跟張亞說,希望在他駕機首次上航母的那天,妻子能夠在現(xiàn)場,他要把現(xiàn)場獻給飛行員的花都送給她。
張亞說張超改變了自己很多,曾經(jīng)任性的她在這場劇痛過后,懂得了責任。“張超這么想上艦,可他卻連航母都沒見過一眼,如果組織允許,我想上艦看看,也算代表張超完成了一個心愿,實現(xiàn)了一個夢想。”張亞說,丈夫的犧牲讓她變得更勇敢,想走下去,這身為了他穿上的軍裝,不想再脫掉。
張亞有時候很希望看見張超的這些戰(zhàn)友,能跟他們聊天,就像自己的丈夫還在。但是,她不希望將情緒傳染給這些還要駕駛著飛機一次次沖上云霄,一次次挑戰(zhàn)極限的冒險家們。
擔心張超的犧牲帶給隊友的影響太大,部隊方面逐一談心。北青報記者見到這些飛行員時張超已犧牲三個多月,剛剛從悲傷中走出來的他們依然挺拔、冷靜,談?wù)撟疃嗟氖侨绾文茱w得更多,甚至有些急不可耐。中國的艦載戰(zhàn)斗機事業(yè)剛剛起步,面臨著安全和技術(shù)的雙重風險。艦載航空兵無前人指導,無經(jīng)驗借鑒,只能靠這批人自己摸索。如何能更快地形成戰(zhàn)斗力成為他們講的最多的內(nèi)容。
遺體火化那天,全團飛行員去殯儀館送張超最后一程。他們看到張超仍然佩戴著二級飛行員標志,其實他早在今年3月就被評定為一級飛行員,只是訓練緊張,沒來得及換發(fā)。一名飛行員摘下自己的一級飛行員標志,端端正正地佩戴在張超胸前,戰(zhàn)友們把張超的二級飛行員標志珍藏起來,表示“要帶著這枚胸標一起飛上航母,完成張超未盡的心愿!
艦載機飛行員的愛情
赴死之心留在日記里替丈夫更新朋友圈
“對不起我來晚了,讓你走得如此孤單!睆垇嗋凉謴埑,說好的相守沒能兌現(xiàn),也怪自己,怎么到最后都沒能陪著他。
2011年的時候,張亞還是中國航空公司國際航空班組的空中乘務(wù)員,有著優(yōu)越的工資待遇和別人羨慕的工作環(huán)境,在他人看來,她與張超并不般配。張亞的父母也不太看好,能不能走到一起,張亞也有疑慮。
一年后的一天,張亞在飛航班時,突然全身過敏,臉部全腫了起來。醫(yī)院初步診斷為難以治療的紅斑狼瘡。
醫(yī)生說診斷有80%的可能,需要等更權(quán)威的醫(yī)院查看指標。張亞稱自己回去關(guān)門哭了一天,用短信的方式告訴張超,分手吧。
“我以為我會死,不想拖累他,我以為他會說分手,可是他沒有。他說他愿意拿出所有積蓄給我治病,愿意瞞天過海娶我為妻。”不久,張超就請了假回到老家,他拿出當時不到十萬元的積蓄,交給張亞,給她看病。
張超似乎是個從來不會花錢的人,“一個跟我一樣的同齡人,八零后,自己攢20多萬給爸媽買了房子,反正我是沒做到。”同宿舍的戰(zhàn)友艾群這樣形容張超的節(jié)省,“他洗發(fā)水快用完的時候會兌點水再將就用幾次,衣柜里只有幾件軍裝和運動服。”
慶幸的是,張亞最終確診是暫時性免疫力下降導致的官能性機體紊亂。不過,看著醫(yī)院里這位跑前跑后的海軍軍官,讓張亞悄悄回家取了戶口簿,與張超成為夫妻。隨后,為了支持張超的飛行,她辭去了空姐的工作,通過特招入伍,來到張超的身邊。
去部隊的那一天,張超手捧百合到機場,那是人生中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她收到張超送的百合花。當時,張超還特意帶著一個金色的石榴,代表“留”,他說,“我會用深情留住你!
這樣一個張超,張亞怎么也不相信他會不管不顧離開。
一家人,互相照顧彼此的情緒,誰也不忍心在家人面前崩潰。擔心影響到還懵懂的女兒,張亞把難過寫進日記,看她的日記里,有嗔怪,有發(fā)脾氣,有不理解,有絕望,有祈求,甚至有赴死之心。一段時間里,外界以為她精神不好。她替丈夫更新朋友圈,用這種方式呼喚他的歸來。
本版文/本報記者岳菲菲
供圖/海軍政治部
[責任編輯:張曉靜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