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巴黎評論·作家訪談I》最近引起了爭議,這本出自名譯者名編輯之手的小書被指出大量翻譯錯誤,并代表了中國翻譯出版不能令人滿意的現(xiàn)狀。
最近,一本題為《巴黎評論·作家訪談I》的小書在外國文學愛好者的圈子里很火。這本由老牌大社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小書,來自著名的美國雜志《巴黎評論》,收入了從海明威、亨利·米勒到凱魯亞克、卡佛、斯蒂芬·金等16名大作家的對話錄,由苗煒、黃昱寧、比目魚等近年來極為活躍的譯者操刀翻譯,在很短的時間內征服了一大批文學愛好者,以至于出版方很快宣布,將繼續(xù)出版之后的二、三、四各輯,其中將包括E·B·懷特、哈羅德·品特、索爾·貝婁等幾十個閃亮的名字。
看上去,這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。不過幾天之前,知名書評人喬納森的一篇文章把這本書推到了風口浪尖。喬納森的題目是“談談《巴黎評論·作家訪談I》的翻譯質量”,文章里說,(此書)“的確有譯得相當精彩生動的地方,不過,譯文也普遍存在錯誤。每篇的誤譯,少則四五處,多則十幾處;錯少的,并不見得水平就高些,可能是因為訪談篇幅短,或是原文難度低。”然后從書中隨機選取8篇,每篇各舉兩個例子予以說明。于是,就如喬納森所說,“好比一位青年本來生得英俊,卻不幸長了一臉痤瘡,這樣一來,我們還能無保留地贊賞他的英俊嗎?”這本《巴黎評論·作家訪談I》的形象,一下子變得有點可疑起來。喬納森文章的最后,給出結論,“我并不認為《巴黎評論·作家訪談I》的翻譯質量很壞,畢竟,參與其事的是有名的譯者、有名的編輯、有名的出版社,但它確實具體而微地反映了中國翻譯出版的現(xiàn)狀,不能讓人滿意的現(xiàn)狀!
中國翻譯出版的現(xiàn)狀到底如何,其實是個大問題,《巴黎評論·作家訪談I》是否真的能“具體而微”地反映這一現(xiàn)狀,我持懷疑態(tài)度。誠然,喬納森指出的各種翻譯錯誤,確實存在,譯者和編輯在其中顯然都有各自的責任。不過作為一名普通讀者,我倒并不因此認為《巴黎評論·作家訪談I》這本書的價值就因此大有減損。事實上,在了解到這些翻譯錯誤之前,這本書我讀得很開心,而在了解到這些錯誤之后,回頭再看一看,我當然對喬納森的?北硎靖兄x,不然還真的會在對某幾位作家的理解上生出偏差,不過總的來說,我還是選擇繼續(xù)喜歡這本書。因為它在很大的程度上,帶來了那一批作家的明晰形象,更提供了記者對話作家的寫作范式,對我來說,其中的價值不言而喻。
所以回到喬納森對中國翻譯出版現(xiàn)狀的評價,我能理解他的“不滿意”,同時卻要表示自己對這一現(xiàn)狀的滿意。最近幾年,以黃昱寧他們?yōu)榇淼倪@一批年輕譯者,為中國讀者帶來了E·B·懷特、奧康納、石黑一雄、麥克尤恩、朱利安·巴恩斯、雷蒙德·卡佛等一大批西方當代一流作家的一流作品,極大更新了我們的閱讀視界,甚至對我們的文學寫作,也在帶來影響。同樣是人民文學出版社,最近兩年出版的“短經(jīng)典”系列也讓人們對短篇小說這一古老文體再次發(fā)生興趣——這一切,離不開當下翻譯出版界的推動。
30年前,以《百年孤獨》等作品為代表,當時的文學翻譯和出版其實完成了一個文學啟蒙的過程,這才有如今讀者水平的逐步提高。雖然包括《百年孤獨》在內,很多作品的翻譯問題都曾經(jīng)被拿出來討論,不過這些譯本的啟蒙作用,并未因此而消解。相對而言,今日的文學翻譯出版同樣如此,前些時候北島和孔亞雷翻譯的《渴望之書》引來讀者的詬病,但換一個角度,如此重要的搖滾詩人終于進入文學翻譯的視野,本身也是一種補課;仡^來看,30年前的那場文學啟蒙其實是不夠完整的,純粹以介紹外國一流文學作品而言,今日的翻譯出版,更多還是在做補課的工作,把這稱為再啟蒙或許有點失之拔高,但作為讀者,我對最近幾年帶來那么多好書的譯者和出版人,心存感激。
表達感激,當然也不表示對翻譯中的各種錯誤就視而不見。我想這其中的心情,更多是一種“理解的同情”吧。黃昱寧、彭倫、盛韻、比目魚等譯者的文字,我一向喜歡,他們這一批人為傳達更新更多的外國文學精品所付出的心力,卻少有人知,而更少人討論的,還有從事這一行業(yè)所得回報之微不足道。所以,如果要說中國翻譯出版真的有哪些不能讓人滿意的話,首先的問題,是為什么這一批新起的所謂“名家”,人數(shù)竟然是如此之少,為什么更多的文化精英,不愿意投入到這一事業(yè)當中來。這是翻譯出版界的問題,但似乎又不是翻譯出版界能解決的了。